第七章、圣心难测·玦月披霜
从吴征来的那个世界里有句话叫做「相由心生」,还有些难以证实却又常能
发现实例的说法,例如「夫妻相」。
大意是说一个人的心理反应容易影响面相的生成,而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
五官间也会慢慢有些相似度。事实上也极有道理,人是善于模仿的动物,长久生
活在一起,总会有些表情动作是一样的。相则由之而来。
吴征的「心」大多还保留着前世的各种记忆与习惯,而长期与他生活在一起
的又是昆仑派的同门们。十余年的成长下来,面貌上祝雅瞳虽有相似之处,要说
是母子则毫无说服力。
而以他的早慧与心细,之所以认不出祝雅瞳就是五岁那年将他「劫持」到后
山,意外发现顾陆夫妻间秘密的奇异女子,则要怪罪于这副身体。——人体味觉
的发育要到七岁左右才能完成,是以吴征与祝雅瞳独处半日,虽觉她身上那股潮
粘甜腻的汗香似是熟悉,却怎么也比对不上。
至于独处时祝雅瞳仅能略微克制的母爱之心,倒不怪吴征的反应近乎于白痴,
——母爱是什么?他没有过,也不懂。前世没有,今生最疼爱他的林锦儿更像姑
姨,那是截然不同的。
回驿馆的路上吴征在马儿上沉默不言,反反复复地梳理今生的每一天,不断
自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为何总觉熟悉又陌生。
将至驿馆时吴征才回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摇头暂时放弃了追究。始终担心不
已的韩归雁凑近低声道:「吴郎,你真的没事?你……一直怪怪的。」
「没事,只是太多事情想不明白。」
「你……我怕……离幻魔瞳!」
「不太可能,不,没有可能。」
「终究是个陌生人,你怎能如此轻信大意?」韩归雁一脸郑重,只是话里的
酸味儿怎么都掩不住。
「我或许也逃不过离幻魔瞳,但她有没对我施展过我一定会知道!呵呵,还
说我家雁儿大气不会使小性子,这就闹了脾气,今后为夫要纳几房妾室可怎生得
了?」两人靠的近语声又低,韩归雁被一句我家雁儿说得心中如小鹿乱跳,一夹
马腹哼声道:「不来睬你。」
马儿疾行两步又被扯紧马缰停步,她偏过头鼓了鼓腮帮子道:「人家又没不
同意,就是……哎呀,不和你说了……」
吴征望着前方轻盈下马,高挑又矫健的倩影露出温暖的微笑。燕都之行再艰
难,终究是要闯过去的,重生世界的美妙,劳资还没尝够呢!
至于那个正在驿馆门口警戒范围之外双手合十,低念佛号的胖和尚,吴征打
马近前招呼他跟在自己身后一同进入驿馆。
车辆马匹各自拉回马槽与杂物房,迎接完吴征归来的霍永宁领着两人神鬼不
知地也来到此地。他以足顿地发出奇怪的节奏声,一辆马车车厢底下方忽地滚出
一个人来朝霍永宁抱拳跪地。
「只有你一人了?」
「属下不知是否还有他人,也不知是否被盯上。」
霍永宁沉默了一阵道:「无妨,来了就好。你且随本官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被黑暗吞没,长安城里金碧辉煌又深沉幽远的皇宫
也笼罩在夜色里。若能俯瞰此地,点着灯火的殿堂亦能透露出神秘的皇家些许蛛
丝马迹。
有些殿堂光芒与声息全无,而有些则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还有些虽从窗纸里
透出光亮,烛火却分外晦暗。
燕皇栾广江半躺在宽大的虎皮靠椅上,厚厚的绒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可时
不时地,他还是会因寒气的侵袭打个冷颤而重重咳喘。这一天他在十数年前便做
了心理准备,可想不到的是来得这么快!当燕秦之战拉开序幕,一切都在他的预
料之中,虽说奚半楼直接弃了大半个凉州严防死守,虽说凉州的粮草之丰厚超出
他的想象。可局势并没有太大的偏差,战况始终在燕国的掌控之中,一步一步,
堂堂之师坚若磐石般推进,消耗,磨去秦军的战力与士气。
凉州之战本该在冬季来临之前便即结束,之后便是修养士兵,调整士气,待
开春后对已成笼中之鸟,瓮中之鳖的秦国再度施加持续的压力,直到他们崩溃。
——原因便是正军之后隐藏的那一招奇兵,绕过重重大山奇袭亭城的征西军。
栾广江无比信任狄俊彦的能力,也相信秦国无人能预料到胆大包天的一手。
他生性谨慎更做出了周密的安排,燕军在三关正面高强度的攻势正为了以防万一,
以高压逼迫,让秦国即使有高人能看穿这一步绝杀之棋也无力对亭城施以援手。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即使韩铁雁也挡不住狄俊彦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顺利
夺取亭城,直到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地涌金莲。
栾广江无数次地询问能工巧匠,这一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没有答案。狄俊
彦并非冷血的怪物,他也会热血上头,也会冲动,可被称为「燕国双骄」之一,
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天纵奇才即使在狂怒中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吴征是成功
激起了他的怒火,可栾广江相信以狄俊彦的谨慎持重,即便立誓要生擒吴征碎尸
万段,也会让麾下如同狼群一般追逐,撕咬,袭扰猎物,待猎物精疲力尽地倒地
再一口扑上咬断喉管!他会直勾勾地冲入明显的陷阱,甚至……就像是这么冲入
了火场?不可能,绝无可能!
「是邪术……还是天意!」念及此处,栾广江再次念出无数次自言自语呢喃
的困惑。史书曾有记载千年之前,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忽被天降火球毁于一旦,
王朝从此崩溃。栾广江从不信这些怪诞邪说,可这一场地火来得莫名其妙,不仅
重创了燕国让全盘计划尽数落空,也让他生生在战报上喷出一大滩血。
「天火摧坚城,王朝覆灭;地火吞万军……」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身上分
外寒冷,手背上青筋凸起的双掌又紧了紧绒被。
「陛下,祝家主到了!」
「请她进来吧。」栾广江在贴身宦官的服侍下费力起身,披上件厚厚的虎皮
大衣在龙椅上坐下默默潜运元功。如此虽会让他在数个时辰时候身体更加酷寒难
当,却能在现下保持充足的精力与注意力,也会让苍白的面色裹上一层红润。
女要俏,三分孝。祝雅瞳戴着黄金面具,淡紫色的锦衣着内,外罩的还是那
一身洁白宽大纱衣。——一如她十余年前步入祝家密室时的装扮一般无二。栾广
江是天下唯一一个知道那身宽大衣袍下的身体是如何美丽的人,十余年的岁月过
去,少女成了少妇。淡黄却明亮的烛火下纱衣近乎透明,隐约可见饱挺的胸乳和
腴腰一束。比之从前少女的青春,那具动人心魄的娇躯定是更加丰满,更加成熟,
更加诱人。
如果当年不是与她撕破脸皮,现下她也成了朕的妃子,可以尽情品尝那具享
之不尽的躯体,可以让当年她不愿意为朕做的事情全部听话地服从,甚至可以在
御书房里让她坐在朕的身边,帮忙批阅完奏章之后钻入书案之下撩开龙袍,乖顺
地将龙根含入那张丰满润泽,温软糯绵的艳嘴里慢慢吸嘬含吮;若是兴致起时更
会解开上衣,用那对滑如凝脂的胸乳将龙根夹入深不见底的丘壑里抚弄挤磨,想
十几年前,她的那对恩物便一掌只掐得一半,现如今……;如果征儿早早入了皇
宫,现下又会如何?是不是狄俊彦已攻占亭城,三关俱在燕国之手,大秦像只待
宰的羔羊般瑟瑟发抖……
只是片刻的儿女情长与点滴悔意,栾广江便将这些念头毫不犹豫地驱离脑海。
比起眼前美妇令天下所有男人疯狂的身体,一统江山的大业于他而言更重要百倍。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可醒时天下之权未能掌握,何来的时间醉卧美人膝。
「你好像很生气?」对于祝雅瞳的上殿不参,栾广江也已习惯,也没有那个
心思去计较。
「我生不生气不要紧,陛下倒该龙颜大怒才对。」似乎只有到了这里,祝雅
瞳才会有难以抑制的怒火,总是忍不住讥讽之意。
「哦?怎么朕都不知道何人犯了大忌?」
「呵呵。是陛下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与妾身之间的协议,还是有人不尊陛下
的旨意胡作非为冒犯天威,亦或是长安不算燕国境内?难道陛下身患小恙,燕国
便有人敢抗旨不尊不成?」祝雅瞳一双媚眼目光灼灼,吴征便是她的心头肉,是
最不可触碰的珍宝。为此,她不惜得罪燕国皇室与师门天阴门,拿栾采晴立威,
还与柔惜雪大打出手。事已至此,已没有什么事不能做,不敢做,直斥栾广江自
也不在话下。
「朕并没有颁下什么旨意,自也无人抗旨不遵。你觉得朕需要下一道旨意保
吴征在燕国毫发无损,朕可以下。」栾广江笑了笑温和道。每回只需提起吴征,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占据上风,率先拿捏住对方死穴的感觉,总是让人心情松快的。
「陛下是在应付妾身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妾身自会以陛下言行为表率。」
祝雅瞳声音骤冷,这一道圣旨是万万不能下的,否则会有无数的杀手冒着诛九族
的风险源源不断地向吴征讨命。她所能做的便是拿捏住燕皇的言语,在燕国境内,
要保吴征安乐无忧。
「他现下不是好好地生龙活虎,今日还与你母慈子孝?朕可没有失约!只是
现下他闯了大祸,想要保他周全须得动用更多的力量,你祝家惹的麻烦,莫非要
把事情压在朕一人身上好袖手旁观么?」
「原来如此,我总算是明白啦!」祝雅瞳叹息萧索道:「还以为你即使不喜
欢他,咱们也算有一夕之缘,多多少少会念着些情分。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好谈的?
祝家自会保护他,不劳你来操心。只是你手下那些人烦请看得紧一点,否则下回
身上少了什么物件儿,别来怪我!妾身告退。」
见祝雅瞳垂着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起身欲走,栾广江没来由地一阵心软道:
「且慢!」二字出口随即心中一凛,他堪称一代雄主虽有病在身依然反应神速。
祝雅瞳再怎么愤怒得丧失理智也不敢向他下手,就不会是中了离幻魔瞳,那么莫
名的失神只能是被她抓住了内心里柔软的部分。从她出现在御书房的一刻起便做
此打算,十余年前进入祝家密室时的装扮,那件在灯下变得透明的古怪纱衣更勾
起了对玉躯的回忆,那失望透顶垂首抬步的神情仪态,和当年天明她离去时一模
一样。
栾广江嘴角一撇,冷笑道:「和朕耍这些小心眼,可有收获?」
「不多,但不能说没有。」祝雅瞳回以一个冷笑重新落座道:「起码我已知
道你多多少少有些许旧情,既是如此,有些话是不是可以谈点实际的。」
栾广江静默片刻道:「你说。」
「十余年前,你提着剑要亲手杀死尚未出生的孩子时我便明白了祝家招惹的
忌讳。至今十九年,我可有什么地方触犯了你的底线?」
「没有!」
「很好。」祝雅瞳死死抿了抿双唇,寒声凄苦道:「他出生后甚至连一口奶
都没有吃过。昨日是我这个狠心的娘第一次给他做一顿吃的,也是娘儿俩第一次
坐在一道吃一顿饭。你儿女众多,或许觉得这种事都烦了。我呢?我就一个儿子!
你可知昨日我要花多大的气力才能忍住不与他相认?这一切为了什么你不会不懂,
我给他起名吴征何意你也不会不懂!我们孤儿寡母只不过想活着,呵呵,你不爱
听是不是?我们就是孤儿寡母!为了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活着,我连当娘的一切都
不要了。闯祸?那是我儿的本事,难道对着狄俊彦束手就擒让人杀了才不叫闯祸?
栾采晴的颜面怎么了?她面首四处不见你们说,我儿随口胡诌两句变成了闯祸?
你——不要太过分!我是女人,也是个母亲,为了我儿安康祝家我都可以不要,
你知道的!呵呵,你助我登上家主之位不就是打着份歪心思么?」
女人之感情用事远胜于男子,一个妇道人家坐镇家主之位总是会有更多的破
绽,给予外人更多的机会。见心思被拆穿,栾广江也不否认道:「那你想要如何?
一道痛快说出来。」
「我知道你要什么,在等什么!放心,我做好了一世不与征儿相认的准备,
我永远不会将他是我儿子,是燕国圣君的种公之于世,他只是个秦国人,昆仑派
捡回来养大的野孩子。我不会利欲熏心到给你们栾家机会!告诫好你们栾家的人,
不要动我儿!否则,你知道我会做什么!」祝雅瞳语毕不再多说,竟起身摘下黄
金面具三跪九叩,咚咚的磕头声让额头都红了一片,之后转身离去。
栾广江沉默无言,脑中竟有些混沌。一会儿是祝雅瞳泣血般的凄厉嘶鸣,一
会儿又恍惚着吴征的本事,一会儿又是有过一夕之欢的美丽妇人摘下面具时,那
张温柔雅致,妩媚多姿的面容。
「好厉害……」栾广江喃喃低声自语:「祝雅瞳,柔惜雪……朕治下大燕人
才鼎盛本是好事,可牝鸡司晨……不见秦国有这等事情,不知是福是祸……」他
随即摇了摇头,自攻秦一战受挫后,他不受控制一般不时将一些事件联想至鬼神
怪力身上。
重重晃了晃头强行将古怪的想法驱离脑海,栾广江将似是燃起熊熊烈焰的目
光锁定至那幅宽大三丈高高悬挂的地图上,凉州,三关,亭城,再到群山环绕的
大秦。他狠狠捏了捏拳头,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不住在脑海中翻滚:「朕——还没
有输!」
瞪视良久,栾广江才移开目光长长吐了口气,似是精力消耗过度状甚疲累,
又喘息了一阵才唤来宦官道:「让他进来吧。」
御书房里踏入一人,身穿明黄蟒袍,玉带束腰,身材高大亦有一股与生俱来
的高贵威严。他在书桌前跪倒俯首道:「儿臣参见父皇。」正是燕国太子栾楚廷。
「免礼,坐下吧。」
栾楚廷依言落座后栾广江先道:「方才的话皇儿都听见了?」
「听得甚清,儿臣先前打发走了内侍,不落第四人之耳。」
「皇儿做事一向心细,甚好。祝雅瞳之言,皇儿以为如何?」
「爱子之心,闻之险些令儿臣垂泪,儿臣年幼之时母后亦曾如此疼爱非常。
祝家主之言,倒令孩儿想起母后昔日的关怀爱护与谆谆教诲,她常言道兄友弟恭
世之礼法,父皇若愿让那孩子认祖归宗,儿臣当亲自前往,迎他归家。」
栾广江微眯着双目听完,淡淡道:「朕的意思是,祝雅瞳曾言道,是不是可
以谈点实际的?」
「儿臣见识浅薄不敢在父皇面前妄议,总之此时儿臣但随父皇之言,便是要
将太子之位让与他,儿臣绝无异议。」
栾广江叹了口气,右手食指敲着龙案道:「一千,一千,一百。一个小小孩
童的命值得了那么多?」
栾楚廷身躯一震打了个激灵,忙扑通一声跪地磕头道:「彼时儿臣年幼无知,
还请父皇饶恕儿臣罪过……」那一身冷汗瞬时湿透蟒袍。
「一千两银,一千斤铁器,一百石粮食,好大的手笔啊!」栾广江登基后一
贯节俭,亦曾因奢靡之事重罚过不少妃子与皇子,是以说话时口气虽平淡,仍让
栾楚廷颤抖不已:「他当然不值那么多,为了什么你说吧,自己说出来,朕许你
有什么就说什么。」
「儿臣当时听说此事,一门心思大都是惧怕大燕的大好河山落在祝家手里。
父皇请恕儿臣无礼,祝家财力雄厚富可敌国犹如深渊蛟蛇,所处地位虽微妙上不
得台面,但一旦风云际会难保不蛟蛇化龙飞腾九天。儿臣以为那孩子便是蛟蛇头
上之角,祝雅瞳艳名播满天下,被称为当世第一美人。若是……若是父皇一时为
美色所迷将她纳为妃子,祝家一跃便可登堂入室。其内有皇子之名,外有祝家财
力相助,大燕难保不被外戚专权。是以儿臣以辛苦攒下的家当与番人做了协定,
要他们除去那孩子,儿臣真是一心以大燕国运着想,绝无半点私心!儿臣亦知罪
孽深重,请父皇降罪。」栾楚廷虽跪伏于地,一番话却只稍作停顿便通篇说得并
无畏惧之心,倒显大义凛然。
「嗯!也是。朕再问你,那孩子既然还活着为何又不再动手?即使他为高人
所救,要巧取他性命也不难。你的一门心思大都是为了大燕江山考虑,那还有小
半又落在哪里?」栾广江目光犀利犹如实质,落在栾楚廷身上好似芒刺在背,顿
了一顿又寒声道:「你不好意思说,朕替你说吧。此事闹得不久之后天下皆知,
朕自然也会知道。你在意的不是那个孩子死了还是没死,而是朕的态度!朕既未
追究过这件事,你也就无所谓那孩子是死是活,可有冤枉与你?」
「父皇明鉴,儿臣……儿臣罪该万死……」栾楚廷终于发出打从心底里恐惧
的话语声,甚至牙关打颤都清晰可闻。自他被立为太子之日起,他都在观察,揣
摩,学习他的父亲,他也曾自以为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然而这一刻让他觉得自
己像是暴风雨中小树,随时可能被一道惊雷劈成灰烬。老人不可怕,但一位掌控
着权力又心情不佳的老人却绝对可怕……
「起来吧。」
燕皇的话让栾楚廷长舒了一口气,太子殿下苍白着面色颤巍巍地起身,一身
大汗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他曾无数次内心得意地看着下属如此狼狈,不想
当他面对着天威煌煌也是一般模样。
「你至少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栾家的江山只能在栾家人手里,绝不容许外戚
染指!」栾广江语调恢复平和:「大燕江山只需安稳,天下迟早要姓栾!朕之所
以对你说这些,不是对你动了什么心思,是要告诉你莫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从某种意义来说,皇帝与太子也是一对对手。栾楚廷心中又喜又恐,从这些
威胁的话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父皇心态上的巨变,父皇已开始感到不安,否则他
不会说这些。或许是他已深知他身体里的隐患随时可能爆发,面前觊觎已久的龙
椅,象征着权力的大印似乎从未离自己那么近。可栾楚廷又不由地一阵惊恐,他
无法保证父皇会不会在此时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或许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
触怒这位虽已年老,仍至高无上地掌控者这个国家所有人生死的老皇帝。那仿佛
触手可及的一切却又隔着一道随时可能坠落得万劫不复的鸿沟。
「就像你方才自以为安排得周全,可知祝雅瞳早已发觉?」
「这……儿臣已尽量小心,怎么,怎么可能?」
「朕知你在外面,她又怎能不知?她也无需对朕说这些,自是说给你听的。」
「儿臣不知祝雅瞳想干什么,只听父皇的。」
见栾楚廷低眉顺眼的模样,燕皇忽然有些恍惚:是不是朕在深宫里呆的太久,
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不够了。宫里的龙子无人敢造次,反而那个野种生生毁了朕
的大计……
一念至此,栾广江觉得疲累袭来挥手道:「你去吧!莫要去管那个孩子。」
栾楚廷离开御书房后亲手关上了房门才暗自喘了口气,他不敢用力,那股铺
天盖地般的威压仍如同窗纸中透出的灯火一般霸气四溢,笼罩一切。他定了定神
尽力摈弃开方才惊悚的一幕,只去回想透露着深意的只言片语:栾家的江山绝不
许外戚染指,大燕只需安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如山的威压下不精神崩
溃做出疯狂的举动。
父皇还是雄心壮志啊,他不轻视祝家,就更不会轻视大秦。也是,做了如此
万全的准备雷霆一击,依然连凉州都拿不下来,大秦岂容忽视?日后的攻略中祝
家依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的粮秣与马匹缺不得。打吧打吧,论雄才伟略本
王确实不及父皇,只要江山是本王的又何需操之过急?待江山平定,父皇万岁之
后,天下终是本王的。届时再收拾了野种,顺手接收了祝家无边资财,包括……
她!
念及祝雅瞳迷人的绝世优雅风姿,栾楚廷心中一热,太子后宫里纵然佳丽无
数,又有哪一人能比得了她?那些涂脂抹粉,身着艳丽服饰的女子,在穿着简单
得近乎朴素的她面前,无不黯然失色!更何况那燕国皇室中武学修为精深者无人
不垂涎的纯阴之体!
走下御书房前的十九级台阶,栾楚廷才重喘口气暂时按捺下被祝雅瞳勾起的
浮躁念头向皇城外走去。比起尚遥不可及的祝雅瞳,那个娇小玲珑如冰娃娃一般
的美人才是现下更重要的事。
昨日燕秦两国高手一番比武各自都有些收获,顶尖的武学宗门固然需要为庙
堂之高贡献心力,同样也需要层出不穷的高手来维持江湖地位。——否则一家以
武立身的宗门失去了顶尖的武力,与普通的豪族又有甚么区别?
「昆仑的武功向来以轻功为根底,使来颇为飘逸轻灵,在内功与长力上便逊
色半筹,比之我天阴门的武学尚有不如。只是似吴征的年岁轻功高到这等地步,
当真是奇怪。」说话之人眉目如画也留着头齐腰秀发,却是掌门柔惜雪的师妹柳
寄芙,正坐在行五的位子上。
「正是如此。孟永淑当年曾遭【暗香零落】邪教之厄,虽是伤了根基,但听
闻之后练武用功更勤。她十品的修为便是十一品的武者对上了也未必能稳胜。吴
征纯以轻功躲闪竟能支持许久,呵呵,若非修行日久,我都恐怕要以为武学以攻
为守的纲要错了。」这一位天阴门行三的索雨珊面容甜美亦显恬淡,倒是与柔惜
雪一般剃了光头,是位出家的尼姑。
「说起孟永淑也曾是位标致的人儿,【暗香零落】邪教肆虐江湖为害无穷,
可顶尖儿门派里遭难的也仅她一人,当真是可悲可叹……」郑寒岚面容清秀,从
前也曾与孟永淑亲厚,说起她时总不甚唏嘘。
「当今乱世之下方有邪教为害武林,待天下一统同道协力,邪教不足为患。」
柔惜雪双手合十说道又低声默念佛号,似是超度受害身死的灵魂或为正被囚禁的
可怜人祈福,之后将话题拉回道:「月玦,依你看吴征的轻功是什么路数?说起
轻功,门内上下未有如你天赋之高者。」
「师傅是考校徒儿了。」冷月玦面容清冷,看上去像个陶瓷娃娃只是张嘴说
话,而无论眉眼嘴角都无一丝变化:「吴征的不是轻功。嗯,不仅仅是轻功。」
她起身站在场地正中做了几个蹿高伏低的纵跃后道:「徒儿曾自问若由徒儿对上
孟永淑,能否从那雨丝连绵般的剑招下闪过。昨日的比试一招一式徒儿都记得清
清楚楚,可思来想去,徒儿怕是十招之内便必败无疑。这一套身法徒儿使得不比
吴征差,可吴征能避开剑招,徒儿却避不开。徒儿揣摩良久,又细思昨日比武的
过程,料定吴征不仅靠的是轻功,更有一套神奇的料敌先机的本事。」
冷月玦一番话至此处,柔惜雪伸手抽出一柄长剑纵至冷月玦身旁唰唰唰地连
刺数剑,剑招,方位,甚至速度与力道拿捏与昨日孟永淑所使的分毫不差。
冷月玦蹿高伏低,比之吴征所使的还要快速高明些许,可三招一过便被长剑
抵住了后心,已是败了。她回身道:「师傅,便是如此!」
柔惜雪抽回长剑又站回初始方位道:「为师还是一样,你学吴征一般。」
冷月玦一点头后柔惜雪长剑又使将开来,这一次还是相同的剑招,相同的闪
躲身法,甚至冷月玦还是相同的速度。可三招过后她已脱离柔惜雪的长剑范围,
堪堪避过。
这一下在场中人全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剑招相同,冷月玦身法也相同,可比
之从前她的闪躲动作提前了些许,是以剑招落空徒劳无功。这话说来简单,却让
满场心惊。
冷月玦能更快地做出反应自是因为已熟知对手的剑招之故,可昨日吴征又怎
能知晓孟永淑的出招?若纯凭临场发挥,其反应之神速更加骇人听闻。
冷月玦又道:「徒儿百思不得其解,只回想起电光火石之间,徒儿曾见吴征
闪转腾挪时紧闭双目,此为武学大忌!可孟前辈的剑招始终差之毫厘,徒儿只能
认为其天赋异禀,光凭直觉便能感应对手的招式,这……」说到这里,她终于不
再是一副冷淡,凡事都云淡风轻的神情露出迷茫之色不住摇头。
「《道理诀》当真如此神奇?」柔惜雪也蹙眉沉吟表示难以理解,吴征武功
虽还不高,可已经展示出武功的奇妙之处,待他修为逐步提升上来之后,以这等
神速的反应,天下间何人又能应对?
「启禀掌门,太子殿下来访。」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屋中的沉默。
柔惜雪抬头道:「请殿下在厅中稍候。」她想了一想道:「天阴门俱是修行
人不适合过多沾染凡俗中事,月玦,还是你去见殿下吧。顺道回家一趟见见娘亲
也好。」
「是。」冷月玦矮身一礼后离去,一路行来踏入厅堂前目中又现迷茫一闪,
随即恢复冷淡轻移莲步转过门扉。只见一个高大威严的男子正背对门口,似是在
欣赏墙上的山水图。
冷月玦打从心眼里反感这种装模作样,可自幼的经历让她早已学会隐藏真实
的想法,也早已习惯无论什么都藏在心里冷面对人。她常常会念及祝雅瞳当上家
主之后头戴黄金面具的模样,自己的冷面岂非也是一副看不见摸不着的面具?
「让殿下久候,月玦代门主陪个不是。」冷月玦欠身一福,惹得栾楚廷惊喜
转身。
「哪里哪里,入夜还惊动冷仙子,是本王唐突了。」栾楚廷抬手虚扶向冷月
玦微笑道:「数月未见,本王想念冷仙子得紧。」
热辣直接的话语未曾换来冷月玦的情绪波动,栾楚廷曾多次试探只盼能将这
冰娃娃换一副面孔,害羞,惊喜,感动,甚至是恼怒都成。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从
未见过那一副冷面以外的神情。
「一介民女不敢劳殿下挂念。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来何事?」
「无他,不过是见一见柔掌门与冷仙子而已?柔掌门呢?」
「师傅昨日观战有所心得正在闭关要紧处,还请殿下见谅。」
「甚憾,本王还有些武学上的疑惑想向柔掌门求教来着。不过能见着冷仙子,
总算不虚此行。」
常年的隐藏心思让冷月玦自有一套排解的方式,她可以保持空洞的眼神,无
表情的面容,心里却自有一套虚构的模样。不错,就是胸脯里热烘烘澎湃跳动的
心脏仿佛是意识里的第二张脸,此刻,这张脸正撇了撇嘴露出个不屑的神情。
她自是想就此告辞打发栾楚廷离去,可师尊的命令却不敢违抗,她也明白柔
惜雪让她此刻回家探望是什么意思:「奉师命着民女探望家母,不知能否劳烦殿
下相送一程?」
唐突的话语却让栾楚廷甚为满意,柔惜雪的心思已表露无遗,至于冷月玦的
母亲……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微笑道:「不甚荣幸,冷仙子请!」
落后半步行在身边的女子依然落在眼角的余光里,那身高堪堪到他的腋下,
娇小无比。可看她的身材比例却又极佳,不仅双乳比之苗条的娇躯丰隆鼓胀,连
一双玉腿也占去了身体的大半,若是独身行走时定然显得极为修长。那轻盈的步
伐翩若舞柳随风,摇曳多姿。要知道,那并非刻意的卖弄风情,而是自然而然行
步间款摆腰肢散发的魅力……
太子殿下虽简装出行,车驾依然足备,而对于栾楚廷相邀同乘冷月玦也不可
推拒。宽大的车厢温暖舒适,可幽闭的空间又让冷月玦极为不适,仿佛一切都被
四处的厢板钉死困住,无处可去,无处可逃,只能随着命运的马车拉着她前进,
直到马儿停步……
可当马儿真的停步,离开了密闭的车厢,冷月玦望着面前院井门户,却觉得
自己被带来一处更大的牢笼,依然像只囚鸟不得展翅,无力离开。
「妾身恭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地上单膝跪着的妇人身形与冷
月玦如出一辙的娇小玲珑,口中的恭敬声中却并未俯首帖耳反而微抬螓首,让面
容若隐若现。这是一张与冷月玦极为相似的脸蛋,却不是那副冰娃娃一般的冷淡。
那微挑的眉毛,含情的媚目,裂开一线的双唇,无不展现着这名女子的万种风情。
冷月玦垂首行至她身边一同跪地,心中却鄙薄不已:好一个风骚放荡的妇人,
若有干娘半分风骨又何至如此?可她不能骂出口——这是她的亲娘。垂首向地时
正见月光清辉洒落,大地仿佛披上一层银霜。恍惚间她胡思乱想道:玦者,碎玉
也!不知天上明月削残余半之时,心中又是怎样的彷徨不甘?
ps:燕国太子叫栾楚廷,修订版改的名字。之前发的忘记改了
第八章、深闺春梦·有朋远方
日常清清落落的庄园迎来难能可贵的热闹。
庄园面积并不小,气派的亭台楼阁显出昔日的繁华,然而入目所及常年缺失
的打理又显出今日的破败。
冷家也曾是燕国有名的豪族,不过三代之前便开始没落至今。偌大的庄园在
往日是显耀的门面,到如今则成了巨大的负累,年久失修之下也便成了破落的模
样。
任何一个大家族从鼎盛走向没落都免不了矛盾与背叛,冷家也是如此。冷月
玦的父亲冷无病作为主支一脉能将这座庄园留存已然费尽心力,也因此而英年早
逝,这一座没有外人的庄园也是他留给母女俩最后的遗产。
其实若非时年十岁的冷月玦已成了天阴门最出色的弟子,未来大有登临十二
品绝顶高手的态势,冷家庄园最终也保不下来。
况雪莹只是平民出身,幼时便在乡里广有艳名。彼时冷无病初接家主之位内
外交困压力极大,况雪莹与众不同的美貌正是件派遣忧虑的好玩物,便纳了她为
妾。以其姿色自是不乏豪族的公子哥儿追求想要收为玩物,她心底也自知晓。
出身平民的她位置懂得太多道理,奇货可居可也是知道的。惜乎眼光见识着
实不够,她只想到冷无病年岁轻轻已是一族之长,冷氏又是她可望不可及的豪门,
如何还懂得区分其他?第一回入冷家庄园便看花了眼,还为选择了冷无病暗自窃
喜。
数年后况雪莹生下冷月玦肚皮便不再有动静,冷无病自也不曾多么看中况雪
莹,打心底也不过是当做玩物排遣心中压力而已,直到冷月玦年岁渐长被天阴门
高人看中收入门中为徒。况雪莹日常不晓事理,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分寸,一
向循规蹈矩。此时母因女贵,冷无病将家族的希望寄托在冷月玦身上,自也不好
亏待她母亲,况雪莹的身份地位才一路攀升。
冷无病尚未娶妻只有几房妾室,况雪莹顿时压了众姐妹一头俨然主母之尊。
及至冷无病沉疴深重英年早逝,人丁凋零的冷家里谁又能与况雪莹争锋?她也就
成了冷家事实上的主母。
令冷家所有人都未预料到的是,况雪莹的循规蹈矩不过是表面。她被纳入冷
家后不久便知犯了大错,冷家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与她先前所想的草鸡变
凤凰过上奢靡生活的愿望完全不同。对冷家与冷无病的痛恨更是到了骨子里。
冷无病尚在她不敢造次,冷无病一死就再没了节制,加之因冷月玦的缘故身
份大为不同,妇人的积怨一旦爆发便肆无忌惮。
几房妾室全被况雪莹卖了换成银两,至于留下的孩子她不敢自作主张,然而
为奴为仆般使唤是免不了的。她本无统领家族之才,又有小人得志般的奢靡,冷
家在她手下只能越发破落。
冷月玦能与惊才绝艳的狄俊彦并列「燕国双骄」,除了武功天资之外,又有
根基深厚的天阴门教导,旁的本事也绝非泛泛,否则也不会被默认为下一代天阴
门掌门人。冷家的现状自然让她大为不满,然则况雪莹毕竟是她生母,在幼时不
受重视之时况雪莹待她也着实疼爱,颇有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意味。她现下当然知
道母亲之所以疼爱自己,除了骨肉之亲外,更多还是一个「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可那毕竟是她的母亲。
冷月玦生性冷淡不喜麻烦,心烦意乱之下索性安心于天阴门学艺,冷家由得
况雪莹去胡闹,待彻底打烂了再行重建也不迟。不想丹凤行天,岂能不引人注目?
出众的武功,深厚的门派根底,还有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艳,即使贵为太子殿下
的栾楚廷也不能不动心。——纳绝色为妃,还是未来天阴门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一桩一举数得的美事。
对栾楚廷,冷月玦并无恶感甚至初时还有好感。一国太子,品貌俱佳,待她
也始终彬彬有礼甚至有些折节礼让。她明知殿下不会也不必对一名女子如此,更
多的还是看中她身后的天阴门。不过以太子之尊能做到这等地步已属难能可贵。
但冷月玦心中还是抗拒,天阴门与皇家历来走的近,甚至参与其中的秘事不
少。她自幼在天阴门学艺,对皇家的肮脏事多有耳闻,那富丽堂皇权倾天下之地,
犹如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性情寡淡的冷月玦不愿陷在其中,整日价与一干搔首弄姿的妃子混在一起,
比谁更会涂脂抹粉,谁更讨男人欢心。每当念及此处,冷月玦都感一阵恶汗反胃。
此事很快便穿得天下皆知,自然也很快被一心求富贵的况雪莹知晓。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到以死相逼。妇人的撒泼让冷月玦的心沉到了谷底,
慌不择路地躲回天阴门里,在这块她认为世上最安全也最珍惜她的地方寻求庇护。
日常地修行,日常地找师傅解惑,功课完成后柔惜雪满意地一笑,鼓励地拂
了拂她额顶秀发不经意道:「太子殿下对你甚有好感,你总是避而不见不是礼数。
玦儿,你不喜他么?」
「没有,殿下温文尔雅,徒儿哪有不喜。」持续的纠缠已让她开始心生反感,
可就算在最亲近的师傅面前,也是不能说太子半句不是的。
「甚好!你父昔年送你入门一无所求,只一点便是要你不得落发出家,自是
望你莫要斩断尘缘,来日学艺有成能振兴冷家。你不是出家人,女大当嫁,嫁与
太子殿下,你父的遗愿唾手可得。徒儿对殿下既也有好感,何不顺了殿下的意思。」
冷月玦罕见地茫然低头,沉默多时才道:「弟子年岁尚幼不想嫁人,只想勤
修武艺日后报效师门。」
柔惜雪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笑道:「天阴门有了一位太子妃,日后
的贵妃娘娘甚至是皇后,对师门岂非大有裨益?玦儿年岁尚幼也不急着嫁人,但
和你母亲商议商议早日将婚事定下,倒不失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冷月玦紧抿着双唇犹如五雷轰顶,至于其后柔惜雪诲人不倦地分析种种好处,
诸如嫁入皇家不会耽误武道修行,皇家的武功绝学不少,说不定还能触类旁通,
创出新的绝技,那才是为师门献上一份大礼等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天阴门昔年曾遭逢一件秘而不宣的大事,派中遭遇重创。看来柔惜雪权衡利
弊,已是赞同了这门婚事。此关一过,冷家除了欢呼雀跃之外,又哪会有人说半
个不字?
若不是祝家那位绝色夫人,冷月玦的师姑在危难时刻搭了把手,认了她做干
女儿,又迫得柔惜雪与况雪莹立誓除非冷月玦点头,否则不可先行应承的条件。
冷月玦早已束手任人摆布了。
祝夫人分寸拿捏极佳,太子毕竟只是太子,还不是皇上。欺男霸女的事情传
出去不好听,伤了名望对他更是大为蚀本的事情,必不敢明目张胆地逼迫。然而
她力所能及也只至于此,即使几年后她登上祝家家主的宝座,封了二品诰命夫人
也是一般。当冷月玦年岁渐长,嫁入皇宫的那一刻迟早都会到来……
不大的卧房被笼罩在深沉的夜幕中,月光的清辉透过窗纸洒落房内却又被一
帘绛纱隔绝。夜尚未深,卧房的主人早早已吹灭了烛火歇息,黑漆漆的床帏看不
清内里的人影,只能闻见一股甜糯浓郁的少妇幽香。
床铺并不像人卧于上沉睡时的安静,不时有被褥翻动的噗噗声与床脚挪移的
吱呀声,显是内里的人儿时不时便翻个身,睡得并不踏实。黑色如同浓墨包围了
她,看不清前方,找不着出口,惊恐地尖叫也听不见声音,便连惶急地左奔右逃
脚下也不似踩在实地,又虚又浮。她整个人像被困在了一团无界的黑暗中,上不
着天,下不着地。
无头苍蝇般东闯西撞了许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远方终于传来一丝
光亮。她如堕深渊的心情陡然狂喜,无论那里有什么,即使是可怕的物事也总比
一无所知的强。她放开一双腴润修长的美腿用尽全力向光亮处狂奔而去。
又不知跑了多久,光亮方才越发近了。前方似是一方密室,仅是因为门口开
了一条缝儿方才透出室内的烛光。她喘了喘几口气,似是为打开门后可能的惊恐
做好心理准备,也似是为了保持好一贯的仪态,以免唐突了室中人。
可借着透出的光线与半掩的门扉,室中人竟是熟悉的身影。身材高大,虽不
魁梧但孔武有力,年轻而英俊的脸上却有着不符年龄的沉稳与成熟,——但她知
道这些只是他装出来的。或许十余年后他确有这份气度,在当时定是没有的。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一同发声,又同时笑了起来。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一年岁月尚且青葱,在后山树林边的不期而遇也如现
下一般。他是昆仑派里除了早已成年的大师兄之外最出色的男子,年轻,刻苦,
自律,前程远大。那一年她也是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在树林里见他精赤着上身,
汗流浃背,结实的肌肉令他除了英俊之外亦增男子的刚健魅力。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回,她泪流满面。面前看着她笑的男子也从少年渐渐
步入中年,年轻的面容多了岁月的痕迹,那双对她无比迷恋的眼眸也变作隔阂,
烦恼甚至恐惧交织的复杂。
「我快要死了,你就在一旁看着?你究竟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关不关心
你的妻子?」脸上被利刃刮下十字印记的女子忽然出现,仿佛在黑暗里踏空而来,
正拿着一柄长剑抵在脖颈上,长剑似乎并不锋锐无有痛感,却让人透体生寒。
「在你面前我没了尊严……」他苦笑道:「我只能躲着你。你的事我不想管,
也管不来。」
话音怯懦却分外扎耳,她无声地啜泣,只觉生无可恋。
「且慢,还是我来吧!」另一个声音想起,她愕然抬头,他不知去向,出现
在暗室里的是另一个男子。比起年轻时的他,男子则完全是一个反面。
男子也沉稳,有着与他年岁毫不相称的成熟与多智,但跳脱起来时让人咬牙
切齿,恨不得饱以老拳才能泄愤;男子更帅气,眉眼间似有富贵之相,分外迷人;
男子更有无比的果敢与勇气,他不愿惹上麻烦却不会被困难所吓倒;男子各路天
马行空的奇思妙想更是让旁观者目眩神迷……
他架开疤面女子的长剑,以灵动迅捷的身法避开无数的杀招,整个过程险象
环生,完全是在以命相博。
她跪地掩面哭喊着:「停下,快停下,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让我死了
吧,死了便好……」
没有声音,没有答复。
她哭了许久抬起头来,疤面女子已经不见了,只有他诡异地坏笑着,玩味地
看着她。
她分明心中满是恩情,却要花大气力才能忍住暴打他一顿的心头恨恨——那
笑容太也可恶,她有些无奈道:「你一次次救我,我该怎么来还?」
他笑得更坏,似乎在说:「你的秘密我全都知道,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她脑海中一阵恍惚,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家中还是颇有余财,
我身上的好东西也不少,有没什么你能看上的?有的话便拿去。」
「那些东西全加起来,又怎及百媚之体的万一?」他坏坏地说道。
她的脸腾地红了,犹如天边的晚霞般娇艳,羞怒道:「你……胡说什么?」
面前坏笑的他忽又变成揭破她身体秘密的老男人,目光淫邪得毫不掩饰:
「百媚之体还敢修习娉女玄阳诀?怕是已多年未尝棒儿插穴的滋味儿了吧?」
「老贼……」她怒不可遏,不顾一切地提气挥掌要与他同归于尽。
用尽全力的一掌穿过老男人,像打在一片空气里。她惊惧回头,老男人轻柔
却又无比淫邪地说道:「棒儿插在穴底狠狠搅拌的滋味,你想很久了吧……」他
曲起手指向饱胀鼓囊囊的胸脯弹来。
她悲声大呼:「不……」身体蜷缩着蹲下,双臂回环紧紧抱在胸前护住紧要
处,恐惧得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这一刻她忽觉长年紧守的贞洁与尊严终是一场
浮云,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噩梦到了尽头,只是另一出更可怕梦魇的开场。
哭泣许久方才止歇,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似乎一名武功非凡的高手已成手
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老男人不知所踪,在她面前的又变成一脸玩味坏笑着的少
年郎。抬头时正见他胯下一根粗大的物事将裤裆顶出一个大帐篷,顶端的弧线里
隐约可见大如鸡子。
「你病了,为何不好好治一治呢?」少年郎坏笑着,似是故意将裤裆处对着
她眼前,肆意炫耀一般。
不知为何,面对着少年郎她俱是信任顿时放下心来,只要他在,未知的可怖
环境里便是一股深深的依赖。明明是他的长辈,武功也要更高,偏偏他的出现带
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是哪儿?能不能带我走……」她啜泣着道,软弱无助。
「好,弟子抱您出去。前方的迷阵还要师姑指路。」少年郎俯身弯腰想要将
她抱起。
「等等,我们在什么地方?」她惊愕连连阻止道,心中疑惑不已,为何又会
回到江州荒园,为何死去的贺群又会出现?更让她心中窘迫无比的是,当日正是
被这少年郎横身抱起走了好远好远的一段路。两人藏在牌匾中呼吸相闻,他那根
硬梆梆又粗又大的棒儿也如现下一般将裤裆顶起一个大帐篷。横身抱起自己时一
手托背脊,一手搂足膝,那下榻的腰肢让臀儿向下高高撅着,臀尖处似乎都能感
觉到棒儿的热度……她一阵羞涩,现下的蹲姿亦是隆臀撅起,她能感到一对儿光
洁的臀肤都起了鸡皮小粒儿。
「在江州呀,不是师姑的故乡么?」
少年郎伸出双臂却被她阻止:「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因为师姑就是在这里病情加重,再也压制不住的呀。」少年郎也露出戏谑
的笑容玩味着道:「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师姑在担心什么?再说这些事情我也早
知道了呀,师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数次和她提过堵不如疏,亦曾隐晦劝她不必一条路走到黑。两人虽共守着
秘密,然则他的想法她知道一些,她的难处与盘算他却一概不知。
她慌乱起来,不知为何,少年郎每回都会戳中她心里最为脆弱的地方,这一
回依然如此!一个人承担的东西太多又缺乏宣泄的管道迟早要被逼疯,在这个幽
闭的空间里两人独处,倒不失为一吐心中块垒缓解压力的好时机。然则这一切都
将指向女儿家最为羞涩之事,又怎生启齿?
少年郎并未催促,只是坏坏地笑着等待一阵,见她忸怩不安欲言又止,率先
说道:「这事儿说来羞人,实则并不难以解决。师姑家有夫婿,一段时日欢好一
回岂不是可以略作缓解?」
一句话说得她浑身难受,所幸少年郎一贯懂得分寸并不粗俗,也是点到为止,
倒没让她难堪。她斟酌道:「从那夜后山荒原之后,你师叔他如今再不愿碰一碰
我,便是我放下尊严面子乞求也不愿。哎,莫说欢好,便是与我说两句话也是离
得远远的,说完即走……」
谁想天仙般的美妇人生活竟是如此凄凉?一言既出,她心中倒是松快不少,
絮絮叨叨地吐露不少生活琐事,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也如深闺怨妇,怨声载道。
少年郎听她说完又道:「弟子也曾和师姑说过,便是聊以自慰不也甚好?」
她咬了咬红唇艰难道:「我的事情自己知道,《娉女玄阳诀》功法特异,若
是……男女双修大有裨益。若是……缺了……那就更加的不好……从前亦曾……
那个……试过,但事后更加如火焚身,之后,便不敢再试了……」
「好奇怪的功法。」少年郎又道:「那便只剩下一个选择啦。」
「什么?还有什么选择?」她焦急道:「你怎地不早说。」
「聊以自慰不可,夫婿里夫又不可,那不就剩下一个婿了么?」少年郎笑得
极坏,颇有调戏成功的得意。
夫婿一词是这么解的?不知少年郎奇奇怪怪的脑门里究竟藏着多少异想天开
的鬼东西,她心中不快却又不好向这位救了她两回性命,又始终恪守着秘密的师
门晚辈发作,只得羞恼地轻斥道:「莫要拿这些事情来开玩笑。」
少年郎指了指胯下,语调忽转如贺群当年引诱她时一般低语道:「有何不可?
在牌匾后面时你不也看了个清楚,你也知道它有多大多热。师姑,你难道不怕他
日被心怀歹意者探得秘密,毫无还手之力地任人淫辱么?你难道不想试试我的么?」
「你……莫要胡说!」她厉声大喝着掩饰心虚:「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
你心中如此龌蹉!」
「此地仅你我二人,言不传六耳我才说些真心话儿。师姑你是不是有些喜欢
我?还是方才你说的,要报答救命之恩让我看上了什么便拿走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她一阵气苦道:「我是有夫君的人,你要我做一个下贱的女子么?
我已甚么念想都没了,这么一点尊严都不让我存着么?何况……不是我说话不算
话……而是,我会害了你的……」
「呵呵,我明白啦,师姑的借口还真不少。江湖儿女若还瞻前顾后,岂不是
一条道走到黑?师姑昔年的豪气哪里去了?还是舍不得神仙眷侣的光鲜亮丽,只
想为别人活着不顾自己?至于害了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少年郎的话仿佛洞悉她的内心,每一句都直指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多想
的隐私。
她如同被惊呆了一般瞠目结舌,无从反驳。自己都知无从分辨不敢去想的事
情,又从何说起。少年郎趋近身体道:「你不是说过么?我很强!百媚之体也好,
娉女玄阳诀也好,我都能满足!」
他说得温柔又诱惑,手上的动作却霸道得很。那霸道的温柔一如在牌匾后他
身上浓烈又好闻的男儿体味,让她心慌意乱,被点穴一般不能动弹……
「别……不要……」绝望的呼声只是给她找最后一分借口,随着裂帛声的响
起被彻底掩盖。
光裸的玉躯在虚空中并不觉寒冷,少年郎的身体温暖地包覆着她,如同床上
舒适的锦被。她紧紧闭上了眼眸,奇的是全无作用,眼前仿佛出现一幅幻画,画
中一对赤裸的男女正互相纠缠。她分不清是正置身温暖怀抱中的女子,还是一个
旁观者。
少年郎正值青春年华,一双大手却如烧红的铁板一般火烫而粗糙。大手正顺
着她的肋部向胸前两座高峰攀登。那不是记忆中销魂蚀骨的滋味,只觉朦朦胧胧。
可眼见那一手难以掌控的硕乳捏在掌中狠狠掐握,她仍觉被大手蹂躏处的娇嫩乳
肤涌起奇妙的快意,畅美得深入神魂。
「嗯啊……」胸前一对硕美妙物和十余年前一般绵软而挺拔,雪一般的肤光
却如同蒙尘的明珠被弃在墙角,多年未曾被爱抚与亲吻。她情不自禁发出悠长曼
妙的呻吟声,一双媚目却瞪得圆如甜杏,只因眼前那春色迷离的一幕实是渴求得
太久太久。即使如今感觉混沌不清如梦似幻,也不愿错过一分一毫。
美妇的身影越发清晰,正是她的模样,少年郎却只是一片模糊的人影,轮廓
中依稀像是那个又气又爱的师侄。这样的想法让她心跳加速,气他是应该的,可
爱他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鬼想法?
可惜眼前的春色已不容她刨根问底,少年郎已埋首至幽深的胸前沟壑处重重
啃咬,每一下都让她胸乳一紧,神魂激荡。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奶儿有多么诱人,
亦极喜被啃咬,亲吻,吸嘬甚至是狠嗅乳香的感觉。尤其峰峦顶端那一对儿粉艳
艳的莓珠,每当被情欲激得昂扬挺立,敏感总要增上几倍。
峰顶的艳粉乳晕仅有指甲盖大小,让又细又长的莓珠极为醒目,她知晓自己
已深深动情,胯间湿漉漉的粘腻与软嫩如膏脂的花瓣又香又软,正盼着任人采撷。
可惜夫君始终恪守着君子之道,即便是早年对这副身体爱之极矣,也未曾似
这般品尝爱抚。
一念至此,她生生打了个激灵。背德与失贞的恐慌瞬间蔓延,她惊奇地发现
正在欢好的两个人影中,自己的那一个正如心中所想,一把推开少年郎,连连踢
腿向后挣扎蹬去。
可被推开的少年郎并不肯就此作罢,旋即又逼近。霸道地扶住她的香肩玩味
道:「怎么了?难道你不想?」
「不要,你放过我,我不想……啊……」
惊呼声起,少年郎不知何时已用两指拈住莓珠揉搓着道:「不想?那这里是
怎么回事?女子动情时不正是如此么?」
她又羞又窘,敏感点被拿住直让半身酸麻,推拒的双手软弱无力,反被少年
郎步步紧逼越凑越近,那梦呓般的呢喃声又在耳边响起:「棒儿插在穴底里狠狠
搅拌的滋味儿,你真不想再试试?」
话到此处已变了模样,她身心剧颤!
你真不想试试?贺群当年分明不是这么说的,为何少年郎会突兀地问起这一
句?到底是他想知道?还是她在扪心自问?
「不要……我不要……你放过我……唔……」毫无力度的拒绝自不会让她遂
了心愿,反倒激起少年郎兽性般粗鲁地一口含住她香唇,狼吞虎咽般重重吮吸。
她哭泣着,任泪珠从眼角滑落,推在少年郎胸口的双臂仅能让他不再靠近,
却丝毫不能阻止他轻薄无礼地肆意玩弄两粒莓珠,让她的推拒越发无力。被少年
郎紧紧吸住的双唇更是高高嘟起,想推开他的嘴唇,其状却更似迎合以让他吃得
更狠。
缠绵的啃吻让两人都气喘吁吁,她几欲软倒,少年郎的魔音又起:「当年你
偷偷在山下求教的青楼妓子曾说:男人舔女儿家哪里舒服,反过来女儿家哪里被
舔也是一般。你心中不满她粗俗,却更疑惑对不对?妓子教你去舔棒儿取悦男子,
你却不知穴儿被舔的滋味……」
「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呜呜呜……」
「我之所言俱是你心中所想,我又没说错,为何不能说?」少年郎一反常态
地粗俗无礼:「你什么都想,又什么都没试过,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昭华易老,
如此度日不觉是生平憾事么?」
她的精神几近崩溃,为何少年郎每一句话都是心中所想。她当然可以嘴上否
认,然则心底不敢细想的念头却骗不了自己……
「走开,走开……」
「这里只有咱们两人,谁也不会知道,你又何须为难自己?」不知何时少年
郎已蹲至她胯下,用舌尖分开萋迷的芳草地直袭两片嫩唇。
在这片奇怪的空间里,她越想隐藏什么,什么便来得越快。两片敏感到极点
的肉叶刚被触碰便饱滋春水,可被嘴唇吻住的感觉却不似想象中的销魂,舌尖触
在花唇上并非绵软的触感,反倒有些坚硬。
她羞急中略感失望,不想这羞耻到极点,又刺激到极点的禁忌事,真做将起
来也不过如此……令她疑惑的是,在昆仑后山她以口舌相就,为何又能让夫君无
力许久的棒儿重振雄威?难道光看一看便有奇妙效用么?
她难以抵御这种诱惑,悄悄地,偷偷地望向两条人影。
少年郎伸长了舌头,正顺着两片肉叶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划着圈圈,时而
还长枪般朝着肉洞口里抽刺,让她身躯僵直,浑身皆不受力,却又低嘶着拼死扭
动。
比之朦胧不清的触感,视觉更具震撼十足的冲击力。女儿家最隐秘的部位被
人看得一清二楚,更以口相就不住翻搅着殷红的美肉,极其香艳。
「师姑,这一顿舔吃可是销魂?」少年郎又压上她娇躯,将她压得无力动弹。
胯间的滚烫肉龙已压着她柔嫩的花瓣厮磨,正欲一冲而入。
「没有……没有……你胡说……」她拼尽全力想要推开少年郎,香唇却又落
入他口中,同时那雄腰一沉棒儿破关而入直冲花穴,只一下便让她一身气力散得
一干二净。
「被夫君以外的男人插着穴儿,感觉是不是特别的好?」少年郎不停疯狂耸
动着腰肢,吻吸得如痴如醉的间隙不忘出言调戏,不将她羞死不肯罢休一般。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她的抗议声断断续续,仿佛夹在忘情呼喊里
的一两个杂音,微弱得聊胜于无而已。而还能发出这样的呼喊,还是因为心底的
失望,那终于侵犯入体内的棒儿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粗巨火烫,感觉倒如一根
小小的棍子。即使因为他抽送得快速又激烈,却让幽穴深处反觉越发空虚……
可她无力停下也从心底里不愿他停下,那耸挺如此快速激烈,亦可稍稍慰籍
寂寞……
「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碎语讨饶声传出房门虽已破碎
凌乱几不可闻,可恰巧路过的吴征耳力灵敏听了个结结实实。
他挠了挠头暗道:被歹人侵犯?得了吧!那只有一种可能,师姑发噩梦了!
我进去还是不进去?
只是片刻的犹豫,吴征便轻巧地推开房门闪身而入,顺手又将房门带上。房
内不堪蹂躏的呻吟讨饶声越发清晰,撩开纱帘,帐内的人影被锦被盖得严严实实,
却能看见她正辗转反侧扭动如蛇。那被撑起的被面隐约可见一臂环胸揉捏,一手
却探在腿根胯间抠挖不停……
吴征强运内功以免被丽色迷了神智方才揭开帐子,仍不由一阵晕眩。只见陆
菲嫣云鬓散乱香汗淋漓,从面至颈处洁白的肌肤犹如覆上一层胭脂。锦被里双乳
左边一只正被玉臂压紧,右边的一只落在她手掌里,锦被正随着按压揉捏的动作
一会儿塌陷,一会儿又高高拱起,至于胯间的那一只玉手更是急速颤动,正不知
如何激烈。
既我见犹怜又媚艳无俦。
吴征轻拍陆菲嫣香肩低声唤道:「师姑,师姑,快快醒来!」
连摇了数次又逐渐家里,陆菲嫣猛然睁开惊恐又迷离的杏目。模糊的视线不
知眼前是谁,耳边却依稀听见吴征的声音。
她连连扭身慌道:「你放开我……」话音突地一顿娇躯猛然扑入吴征怀抱,
四肢纠结将他缠得又紧又实惶急道:「不不不,快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
方……」
轻拍陆菲嫣的后背安抚她定下思绪,见她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的上身逐
渐平缓,应已回过神来才道:「我说……罢罢罢……我要说什么师姑知道,这事
情谁也无法替你做主。」
吴征心潮澎湃,虽已横身抱过陆菲嫣,被紧紧纠缠却是第一次,更是第一回
触碰到她胸前两团傲挺。只觉那一对妙物比之韩归雁的硕乳似乎还要大上些许,
且与韩归雁的结实丰弹不同,其乳质极其绵软,触感亦是妙不可言。
温柔乡是英雄冢这句话一点也不错。不过是一个搂抱,虽是衣料单薄浑如无
物,终究不比真刀真枪来得爽快。只是仅此而已就几乎迈不动脚步!不说怀中美
妇的曼妙绝伦,楚楚可怜之态便让人硬不下心肠,非得好生温言宽慰,至少等她
心情略有平复才能离开。他不由对顾不凡有些佩服起来,如此娇妻也能说断就断
毫无留恋,这股子下定决心后绝不后悔的坚毅韧劲殊为不易。
幸好吴征也不是普通人!
燕国之行里,今日堪称第一场战役。历来宴无好宴,燕国的接风宴也不会例
外,席间各种暗藏深意的激烈交锋必将贯穿始终。据霍永宁此前的推测,燕皇至
今尚未公开露面,接风宴上免不了要率先探查秦国使者的底线,反过来霍永宁与
庞颂德也会借机探知一二。
这等场面吴征是插不上话的,可他的命运已与大秦牢牢联系在一起,适逢其
会自也会为之操心。何况霍大人谕令一下:今日与会者均需用心聆听记忆,莫要
错漏一个细节。是以吴征只是个负责礼仪的符宝郎,身上的担子也不轻。此为其
一。
其二就是吴征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亲近陆菲嫣即可,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固然春
色旖旎,可比起他想要得到的差距又岂止里许?陆菲嫣现下的纠结难受,挣扎煎
熬正是他想要的,适中的火候正循序渐进地将这碗鲜美的佳肴炖熟,平白从中添
加一盆冷水是何道理?若说江州荒园只是个意外,陆菲嫣至多是感恩之心,那么
强顶孟永淑一役则是吴征为她做的第一件事,人非草木,他不信陆菲嫣心中不起
涟漪。何况这十余年来自从顾陆夫妇俩闹翻,世间与陆菲嫣相处最多的男子,吴
征便是天字第一号。
一念至此,吴征咬牙推开怀中娇美丰熟的胴体歉然道:「霍大人有招,弟子
不敢违令。师姑多将息一会,弟子现下去知会小师姑一声,让她早些回来。」
「嗯,啊!对不住,误了你的要事……锦儿亦有要务在身莫要打扰了她。我
……我只是发了个噩梦,歇一歇便没事了。」
吴征挑了挑眉毛欲言又止,心中却大喜过望,今日大胆入房可谓一本万利,
血赚!
他虽不知陆菲嫣发了甚么噩梦,但那凌乱的衣衫,裸露的大半颗酥嫩乳球,
还有那股诱人已极的百媚之香,想来这位欲求不满的师姑梦里定是有一场难堪以
及的流霞春戏。吴征甚至能想象到锦被之下一大滩淫靡潮液已湿透床单。
其幽似梅,若有若无,暗香浮动,氤氲清彻,是为百媚之香!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险些让陆菲嫣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敢出来见
人。她甚至能猜到吴征未说出口的话:「师姑,你这么下去可怎生得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上一回被人抱在怀里晃眼便过去了一年有余,离开温暖
有力的怀抱陆菲嫣颇为恋恋不舍地——上一回,可也是他!怔怔发愣了许久,陆
菲嫣愈加惶恐不安。
梦境里的一切犹在眼前,清醒之后便知梦中的少年郎为何每一句都说中她心
底阴私——那本就是她不敢去想的念头在梦中所化。至于那些欢好时的朦胧快感,
也不过是记忆里的碎片。所谓的舌卷花唇,分明是昔年孤寂难解时以玉指聊以自
慰的感觉罢了……
现下的陆菲嫣正如梦中人一样,恪守的贞洁与维持光鲜亮丽的「神仙眷侣」
是她苦苦坚持的面子,另寻良伴共效于飞却是心中殷殷期盼的邪恶里子。梦中少
年郎所做的一切,不正是残酷得她不敢去面对的现实么?
可梦中的少年郎,为什么会是征儿?啊哟不好,右手指尖全是淫靡花露,方
才搂抱时岂不是全沾在他的身上?
慌乱了一阵,陆菲嫣起身草草梳洗,又将被花露沾染的锦被床单全数藏入床
底,她失魂落魄一般只想快些出门透透气,怕呆在屋内多上一刻,那不堪却又旖
旎得醉人的画面又将在脑海里重演一遍。一门心思里只觉四周望向她的眼神都是
嘲弄与恶意满满的觊觎之心。
死了吧,让我死了吧!这般模样又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日已近午,在驿馆里漫无目的闲逛的陆菲嫣正见秦国使节团从大门离开赴宴。
她不敢打扰,远远等着所有人离开后才跨过门槛远眺。视线中吴征与韩家小姐正
并骑前行,一路交头接耳,毫不在意旁人或鄙夷,或诧异的目光。她六神无主脑
海里一团乱麻,只觉心中酸痛交加。
年升楼不在长安城最繁华的东西二市,倒不是店主人资格不够,反而是太上
档次了放在市井里没得失了身份。
这里是燕国皇室的产业,亦是表现亲民的招牌门面之一,年升楼取意年年有
余,节节高升。酒楼里甚至三不五时有些宫廷御膳,皇亲国戚们宴客无不选在此
处,偶尔圣上也在此宴请官吏,犒赏有功之臣。比起热闹非凡的香满城,年升楼
有些冷清,但并不有损它俯瞰众生的高贵。
吴征看着这座五层高金碧辉煌贵气十足的华屋,若说香满城像个广纳天下银
钱的财神,年升楼便像高高在上,威严不可冒犯的众神之主。
秦国使臣一行人出现在街角,燕国侍中鲁仲文亦堪堪跨出门槛等候,时机拿
捏得不早不晚。霍永宁加速迎上,却见年升楼里鱼贯而出的一行人里夹着个不相
称的人影让他目光一凝,历经风雨早已处变不惊的面色也陡然露出些错愕。
「霍大人。」鲁仲文笑着拱手相迎:「宴席已然备好,还请登楼上座再把酒
言欢。」
前日一场武斗固然危机四伏,今日的文斗更加凶险。鲁仲文甚至不需多发一
语,只是摆出个人来便让秦国官员压力倍增,这一场宴席看来又是难以善了。
寒暄过后一行人登楼,吴征也认出了那个让秦国官员勃然变色的人影,跟在
人龙后头暗暗摇头,一副心里有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模样:「张圣杰啊,
盛国的储君被喊来站在燕国官员群里像个跟班似的,真是……和谈还没开始便弱
了七分气势,不妙,真是大大的不妙。」
各人依次落座,唯一站着的居然是原本身份在所有人之上的张圣杰!他立在
偌大的厅堂中央,活似个酒宴主持人。
「战事一开,苍生蒙难!贵燕秦两国交兵不足一年,数十万妇人幼子历经丧
夫丧父之痛,今日两国能重归于好,苍生幸甚!百姓幸甚!小王亦不甚欣慰。燕
秦盛三国同在中土,俱是中土后裔一家之亲,平民尚知需兄友弟恭,三国更应罢
免刀兵为百姓子民谋福祉。」张圣杰说到此处端起酒杯道:「小王借长安宝地贸
然领个头,这一杯礼敬天地,愿满天神佛护佑中土子民福泽绵长……」
来者均举起酒来赔了一杯,鲁仲文更是不介意他口中颇多冒犯的微词,带头
轻拍双掌以示赞同。
张圣杰满饮了一杯续道:「盛国偏安东南一隅,小王虽见识浅薄不谙世事,
然虚受了太子之位,聊可代表盛国一言。小王以为三国和睦相处当是苍生之幸,
三国之间亦如兄弟,便有了些龃龉大可正大光明地商讨,不可伤了和气,贵燕秦
两国之争亦是如此!兄谦让,弟尊长,古之礼法也!盛国疲敝,向以弟侍兄以待
大燕,大燕亦以兄长之义照拂盛国,盛国但逢天灾向不吝施以粮米。是以两国常
年相安无事……」
吴征提到这儿心里简直炸开了锅:「我了个去……可以,你这货可以!先冠
冕堂皇来了一套泽被苍生,回头又说兄友弟恭,道理全被将你讲完了。末了直接
搬出个兄弟论,我他妈还以为是什么高论,原来是兄弟之间就得分个大小,你还
率先认了做小。比起无耻和脸皮厚,你简直能跟岳不群的门派合并高论一较长短,
大庭广众地说出这么下作的话脸色不变就罢了,连气都不带喘一口!得得得,还
以为你今天来第三方做个见证,没想到直接认怂做了看门狗!尼玛,太子做到你
这种地步,服气,服气,劳资陆师姑都不扶就服你。」
猛然间看见左手边空着的一席,吴征愣住了。在这里和众位高官一比,他的
身份便显得卑下,是以坐在末席附近不足为奇。可这下手空着的位置,卧槽,莫
不是这死不要脸的货要坐在这里吧?
第九章、唇枪舌剑·折枝断肠
立身中原之地的燕国无论哪一方面都要领先秦与盛。而燕国皇室自是顶峰中
的顶峰,作为皇室的门面之一,年升楼无论建造工艺还是装饰格调均为当世最高
的水准。
吴征不懂建筑学,但以木头为架构能搭起五层且面积达到近千平米的大厦,
十八根梁柱围成圆形让出中央一大片空地,还能让大厦稳如泰山,光这一点就极
为不易。
而这些梁柱又可作为支撑,只需在梁柱与墙面之间架上木板,便能搭建出单
独的隔间,精细巧妙。
今日登楼的每一人都可称达官贵人,每位单独的桌椅不仅以檀木制就,红漆
为面,桌椅脚处做成外拐的弧形,美观大方,四周则雕刻着锦鲤云纹,巧妙精细,
边沿转角处则全都施以打磨弧面,体贴入微。每张椅子旁都系着一面羊绒软垫,
喜坐软面的可自行换上。
当围成环形的窗户被打开一半,不仅空气清爽采光极佳,无论视线从哪里望
去,都能俯瞰整座雄伟长安城,一片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张圣杰说完了他的奇谈怪论便回到他的位子上——自然是吴征身边仅有空着
的那一处。
酒宴开席,各色宫廷菜色流水价地送了上来。手举托盘的尽是妙龄少女,各
个姿色秀丽,甚至不乏令人惊艳的绝色。
从规格上看,这一场宴会已是最高的国宴级别,连侍女和正在场中如穿花蝴
蝶般翩翩起舞者,都是从皇宫中遴选而出的宫女,礼遇甚重。可是一片莺歌燕语
中,刀兵交锋的肃杀之气却越来越浓……
皇宫御书房,栾广江依旧披着厚厚的裘衣,一手执笔批阅奏章,一手紧了紧
领口。身边偶尔有宦官宫女前来添茶加墨或是递上送走奏折,俱是轻手轻脚犹如
足不沾地,唯恐打扰了聚精会神的圣上。
仅余不时响起咳嗽声的御书房忽然想起不加掩饰的踏步声,不知何人胆子忒
大,不仅如此,来人落座后道:「本公主近日爱喝雾峰雪芽,换来。」声音细软
出自女子之口,她并未刻意高声,只是一如平常,平日里如何,现下也是如何。
燕皇不以为忤,也不受打扰继续批阅奏章,女子也不再做声。偌大的房里又
剩下咳嗽声与茶盖与茶碗轻碰的声响。
两炷香之后栾广江推开奏章起身舒了舒筋骨,抿着茶道:「皇妹来了?」下
坐的丽人一袭宫装,湿润得微冷的早春里依然露出小半莹白的酥胸,丽色逼人。
「陛下传召怎敢不来?」虽说了怎敢,却不见太多敬畏之心,既未俯首帖耳,
连站起行礼都不曾:「不知陛下招来臣妾有何吩咐?」言语中甚见疏远。
栾广江微微一笑道:「有何事皇妹还不知么?今日年升楼宴客,朕还不是担
心皇妹一向顽皮惯了又去捣乱,不得不亲自看着你。」
「哦?陛下怎知臣妾要去捣乱?」栾采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道,
怎么看都似心不在焉。
「为何不称皇兄?自称臣妾会更亲近些么?咱们兄妹俩许久不见,定要轻疏
如此?」栾广江话题一转说起了家常。
「大宝之上是陛下,皇兄也是陛下。至于我都嫁人啦,臣妾也没不符礼法。」
栾采晴依旧心不在焉,大大的凤目不时眯起,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旋即又道:
「陛下安心,这一回臣妾会安守本分大局为重,绝不会真正难为吴征。待秦国使
团离去后,臣妾也会来和陛下闹。该做的,臣妾懂。」
「妹妹还在为当年的事情介怀?」两人各自答非所问,倒像自说自话。
「大局为重臣妾不是不懂,臣妾对陛下历来只有敬畏,何来介怀?」栾采晴
美眸流转突兀笑道:「否则当年臣妾为什么要跑出去?」
栾广江摇头笑道:「好吧,那都是朕的不好,给你的金令没忘吧?朕许诺你
的东西,终是不会反悔。」
「哥哥,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赔偿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朝臣一般,给一棒子
再给颗甜枣便能开开心心。」栾采晴啜了口茶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妾若
坐那个位子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所以,陛下等了大宝就只能是陛下,不是皇兄,
臣妾叫的没有错。」
「皇妹能理解朕的苦衷便好。」栾广江唏嘘道:「很多非朕本心所愿,不得
不为之……」
「哥哥不再是皇兄成了陛下,有些话不该说甚至不该去想。陛下自当一切为
大燕着想,今日惹得陛下动了妇人之仁,倒是臣妾的不是了。」栾采晴掠了掠鬓
角的发丝起身道:「臣妾许久未曾回宫也想走走,不知……」
「去吧,母后也常念着你!」栾广江点了点头。
「不烦扰陛下了。借陛下身边人一用,臣妾担心寻不着道路。」栾采晴福了
一福正欲告退,忽又想起一事,从怀中贴肉处取出一面薄薄的令牌呈上道:「不
说都忘了。陛下当年许诺臣妾一件事,臣妾今日正欲求一件事。」
栾广江接过令牌,心中复杂纷乱,既有记忆中的怀念,也有松快的解脱:
「奏来。」
「臣妾想请陛下允诺在吴征随秦国使者离开燕国前不可对他动手,且惩治吴
征以维护皇家颜面的事情,只能由臣妾一手来操办。」
「哦?那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你要求哪一件。」栾广江抽丝剥茧的功夫,
与时刻警醒的细心并未因身体的病痛而失去。
「第一件不正是陛下心中所想么?所以,两件其实也就是一件。」
栾广江凝视了美妇片刻道:「皇妹若愿入朝为官,当能为朕分忧许多。便依
皇妹的意思吧。」
「臣妾谢过陛下!」栾采晴矮身施礼道:「吴征的事情还请陛下记在心上,
臣妾先行告退。」
「朕让高无影送你,回头想用哪些人向朕讨要即可。」
年升楼里歌舞飘摇宾主尽欢,吴征吃喝都不多,也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眼
下的局面他无能为力,不过仍让他颇为兴奋。能耳闻目睹霍永宁与庞颂德这样声
名在外的大才应付不利局面,才是他的关注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闲谈各地风物一番后,鲁仲文话锋一转道:「说起来本
官族中本出身凉州武威郡,五代之前方迁居长安城。本官向有归乡看一看族中故
居之意,惜乎公务缠身,始终未能如愿,引为憾事。」
吴征眉头微跳,武威郡在凉州之战前被奚半楼放弃,现下还掌控在燕国手中,
鲁仲文忽然提起此地含义甚深。
庞颂德向为老饕,今日却早早停了箸,酒也不曾多饮,闻言捋了捋长须接话
道:「不想鲁大人祖居武威,与下官倒是有缘。下官曾为武威治中一职,对郡中
诸事知之甚详。倒要请鲁大人放心,我大秦治下武威郡子民安居乐业,此回亦未
受战火波及,料想鲁大人祖宅安然无恙。待来日大人得了空,下官定奏明圣上,
愿亲驾车马陪大人故地重游。」
一问一答看似不经意,倒让凝神倾听的吴征开了眼界,心中暗道:卧槽,谈
个判一开始就高深莫测到这种地步?家长里短的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又处处都是陷
阱,高手交锋果然不同!艺术,语言的艺术!
鲁仲文微微一笑道:「本官年事已高,常言道叶落归根,告老还乡之后重返
武威郡颐养天年亦是人之常情。不知霍大人与庞大人意下如何?」
吴征摸了摸鼻子,好一记当头炮。鲁仲文不提凉州之争,反倒说起他私人的
话题,只是加上他的身份可就敏感已极了。燕国的侍中大人要到武威郡定居,秦
国决不能答应。可要是此时出口否决,等同于秦国率先亮出了意图,其后被鲁仲
文抓住破绽步步紧逼,难免要落了下风。
庞颂德不慌不忙道:「鲁大人若是告老还乡,还是那句话,下官愿出迎五十
里恭迎鲁大人车驾,鞍前马后送大人入祖屋。」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有混赖之嫌,吴征听得一皱眉,他始终心中模拟对答,却
混没料到庞颂德答得如此大失水准。正暗叹鲁仲文只需接话下去,庞颂德轻易便
要落在下风。不想鲁仲文口出之言又大出他意料之外。
「庞大人一番心意,本官心领了。敢问庞大人,武威郡内偏西有一口甜水井,
再西二里处有一株苍天胡杨。先祖遗信中曾言幼时常于树下玩耍,不知其树现下
如何?」
吴征心中一凛这才回过味来。
庞颂德所言虽简单又显得赖皮,实则在说的是秦国官员迎迓燕国的白身,只
不过这位白身有些不同寻常。至于全程陪同,自有监视之意,不怕你前侍中大人
打什么歪脑筋,那开头的一句告老还乡便是前提。不想庞颂德随口之言竟含有这
么大的玄机,后头挖了个大坑在等鲁仲文。且话里话外,对凉州的主权宣示丝毫
不露破绽,寸步不让。鲁仲文显然洞若烛火,是以转了话题,这里头玄机就更深
了,一个简单的提问不仅考考秦国官员,后头还可随时接话道出答案,言下之意
便是武威郡现下在燕国手中,所有的一切他知之甚详轮不到你庞颂德来操心。
一颗胡杨树便扯到地盘所属之争,这绵里藏针的味道让吴征忍不住心中掀起
惊涛骇浪。
霍永宁微笑道:「说到这颗胡杨树本官倒是一清二楚。其宽二尺,高不可计
数,壮年时通体雪白!惜乎此树年岁已高常遭病虫之害,树身已是千疮百孔。幸
得大秦武威子民常在树荫下纳凉,感常年受其恩惠之心,不时为其捉虫方能保得
一条性命。难得子民有心,但常年如此也甚为艰难。」
吴征不由敬佩霍永宁博知善记,中书令连棵胡杨树都记得清楚着实了不得,
庞颂德此前应对得宜,要他说出这颗胡杨树怕是无此能为。至于最后说什么救得
甚为艰难,分明是骂老而不死是为贼,所指何人不言而明,让吴征忍俊不禁。
「是呵,本官刻意致信丘大将军问询,亦知胡杨已老大限已到。遥想当年家
祖幼时,大燕祖皇尚未登基,彼时官封镇西将军,牧兼雍凉二州。沧海桑田,不
易到得今日胡杨将死,本官还不能归乡一探,可悲,可悲。」鲁仲文这一席话等
同于表明了态度,虽说这是争议的焦点谁都猜得到,可似乎来得太快了些?
正当秦国使臣们心中疑惑,庞颂德正待接话时,鲁仲文又道:「大燕新得了
些稀罕之物,诸位大人见多识广,正好请各位品评一二。」
鲁仲文拍了拍手,便有一行侍女各捧着个托盘端上一样物事在各桌呈上。只
见洁白的瓷盘上放着一串果实,颗颗饱满圆润闪着紫红色的光泽,不仅异香扑鼻,
更煞是好看。
「此物是去岁时大燕使臣出访西域番岭时发现,番人也是刚刚种植。使臣带
回种子后竟然培植成树,本为圣上的供果,今岁需入夏方可结果,这一批乃是去
岁采收于皇宫冰窟里冰封收藏,今日圣上特许取出以招待贵客。其滋味酸甜可口
汁水丰沛,诸位可试食用。」鲁仲文说罢自取一颗剥去薄薄的紫红色外皮,露出
泛绿半透明的果肉咽下以示无异。
庞颂德见了新奇水果按捺不住,依样吃了一颗,但觉滋味极美,忍不住又尝
了一颗赞道:「甚好!」他一颗接一颗地吃下去,心中却思绪电转:鲁老儿张了
大嘴要吞下大半个凉州,现下弄出这等番岭的东西来示威么?嘿嘿,去岁带回,
除了这些种子怕不是要说与番人结了什么盟约,若是我大秦讨要凉州,他燕国便
约了番人两面夹攻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不住地吃下去以拖延时刻。
侍女们送上了紫果,不久后又托盘呈上一壶一杯,那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极
为特异,不知又是什么东西要用这种杯子来饮。
鲁仲文摆了摆手让侍女们稍作等候,续道:「本官与霍大人是旧识,更是神
交已久。燕秦两国历来亦是友邦情谊,只是凉州曾是我大燕祖皇根基之地如祖宅
一般,我大燕军入凉州实为认祖归宗重回故地,倒非与秦国为难。霍大人,还请
将下官之意转达秦皇,祖宗之地不可弃,大燕皇室岂可做数祖忘典,背叛祖宗之
事?」
霍永宁不接话反问道:「那倒不忙。敢问鲁大人,这盘中又是什么新奇物事?
本官好奇心大起忍不得了。」
「哈哈哈,是本官失礼了。呈上来!」
侍女们摆设酒瓶与酒杯,霍永宁向张圣杰道:「殿下,敢问一句中原本是盛
国之地,不知贵国圣上可曾向鲁大人讨要旧地么?」
张圣杰一双眼眸始终在侍女中特别娇俏的几位脸上游弋,闻言随口道:「非
也,父皇曾言大盛占据江南不过作为安身之地,中原本是前临朝之地,临朝之后
无主,自然有德者居之。」
卧槽,简直刷新劳资的三观下限了老铁!吴征自问脸皮实在够厚,但是比起
这位自己当孙太子,还要把老爹卖成儿皇帝的奇葩,差得简直十万八千里。
庞颂德暗暗摇头,张圣杰随口这一句话太过阴损,中原是无主的,谁拿去就
是谁的。凉州,凉州他妈的就是前凉州牧的,秦国占了没道理!今日秦燕交锋原
本不落下风,结果被你这混蛋一开口全乱了套……我……我日你娘卖批的!
侍女们摆上了酒瓶与酒杯便依次退下。鲁仲文揭开瓶盖略有得色道:「此酒
首现于世间非同凡响……」
「霍大人您喝过的怎么忘了?」下首不起眼的角落里忽然传来声响,一名少
年郎笑吟吟地起身,一手举酒瓶一手持酒杯来到场中团团施礼,向鲁仲文道:
「鲁大人,下官一时兴起还请见谅。」
鲁仲文见他剑眉星目,相貌甚为出众,服饰佩戴自是秦国使臣中的符宝郎吴
征,他犯不着与小辈置气,掌心向天一举道:「吴大人也知此物?无妨,快快请
说。」
吴征笑道:「下官无礼!此物并非甚么稀罕物,川中便是小儿也常食用。此
物分有数种,统称为葡萄。果实有形长着名马奶葡萄,呵呵,番人不识礼数便是
粗俗。今日蒙燕国陛下赏赐的名紫葡萄,在川中亦名草龙珠。至于这瓶中么,便
是紫葡萄所酿的美酒,酒液紫红色泽艳丽美不胜收,以夜光杯饮之不仅可闻其香,
可品其味,更可观其色,可谓色香味俱全。下官还曾送过霍大人两瓶,霍大人怎
生忘了?」
「啊哟?」霍永宁一拍手掌做恍然大悟状道:「原是此物,吴大人送的美酒
一向公务繁忙尚未饮用,倒显孤陋寡闻了。」
尼玛……老哥稳,你这慌撒的比我高明多了,鲁仲文想再找你发难也连个屁
都问不出来,想刁难也没得搞头了。
吴征心中点赞又道:「不知年生楼里可有冰块?此物以冰镇之,滋味更佳!」
他说的头头是道,当世也没有冰镇的饮酒之法,鲁仲文心中惊异却无法辩驳
索性道:「吴大人所言有趣,来,诸君一同如此品评如何?」
喝了原温酒,年升楼又迅疾取来冰块在一只大桶里装了,将酒瓶封好沉入冰
桶中,不多时再取出分发,试饮之下果然风味更佳。
吴征微笑道:「下官甚好舞文弄墨,世间也薄有声名。曾对此酒作诗一首,
还请鲁大人指点。」
「吴大人有大诗才,本官洗耳恭听。」事态迅速失控,鲁仲文一时没有办法
只得顺水推舟。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吴征朗朗念出抄袭诗篇,微微一笑拱手告退。
霍永宁频频点头率先抚掌大赞:「好诗,好诗!当真是超群绝伦,吴大人了
不得!」他心中自也备下了一套说辞,可吴征此时的应对极为巧妙,先将葡萄说
个底儿掉,一首诗不仅华彩缤纷,更是极为应景。其中的豪气听的人热血沸腾,
至于其中深意,完全可代大秦对这一场纷争做出强有力的表态——凉州,还来!
鲁仲文捋须道:「英雄出少年!来,美酒当前,佳作以佐酒,当为人生至乐!」
此后的酒宴只剩宾主尽欢,再未提起两国纷争之时。秦国口头上占了上风自
然见好就收,燕国则暗藏机锋也不好锋芒太露,眼下的局势和平收藏当是两国都
可接受的局面。
今日的唇枪舌剑毫不亚于刀光剑影的凶险,昆仑派的门人虽因没有官身上不
得顶层,但以他们的修为耳力自是听得一清二楚。霍永宁与庞颂德两位大人能在
盛国太子张圣杰突兀杀出时应对得体不落下风,着实令人惊叹。而吴征又在关键
时刻露了一手大出风头,整个昆仑上下皆感与有荣焉。
林锦儿挑着眉毛将年生楼上的一切述说一遍,向来恬淡的女子神采飞扬,说
话的语速都快了不少,连声调都高了几分。待说完后才凑近陆菲嫣压低声音道:
「师姐,还记不记得韩将军出事时在我院里咱们一道儿说的话?当时师门里都担
心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现下看来全是多虑啦。征儿真是了不得!我看世间出色
的弟子无出其右,便是冷月玦也不过是修炼多了些年头,武功稍高而已。咱们昆
仑下任掌门的位子怕是铁铁要落在他身上了。」
「你怎知冷月玦武功比征儿高些?」陆菲嫣听得心潮澎湃,却又忍不住反驳
道。
「征儿现下的武功至多是七品上,冷月玦是八品……恩,当是上了。武功又
有些克制,征儿进境虽快怕还不是她的对手。」林锦儿掰着指头皱眉道,甚为不
服气。
「那你恐怕是错了。」陆菲嫣抿了口茶悠然神往道:「征儿最强的功夫不是
《道理诀》内功,而是随机应变的本事与毅然决然的强大决断力,还有,他能拿
来杀人的也绝不仅仅是武功。你们没一起去亭城,不知道地涌金莲的神奇与震撼
……看来,你这个准干娘还不如我了解他啦。」
说到毅然决然,陆菲嫣顿了一顿,若有所思。
「切!准干娘有什么用,他嘴上说得好听,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老大不小了
终身大事不管,成日和韩将军眉来眼去的有什么用?说起这事又会活活给他气死。
亏得人家和掌门师兄说好,待他成亲时要给他做主家来着。」林锦儿气得牙痒痒,
只恨从小疼爱实在舍不得打上一顿。
陆菲嫣心中一沉,喉头里梗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兴许羡慕小师妹有情人终
成眷属,也似是妒忌有一位出众伴侣的韩铁雁?
师姐妹俩叙话多时,林锦儿还有防务在身告辞离去。屋里又剩下陆菲嫣空空
落落的一人。
这些年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形单影只多年,陆菲嫣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独坐
思量。身体练不了武功,便自行想着如何出招,内力如何运转;寂寞孤独,便想
想从前情爱深笃时的日子;有时也觉人生无望,便将一副心血全寄托在宝贝女儿
身上。
若在平日里或许不会有什么改变,然而昨夜那场恼人春梦里的孩子,今日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展现他的风采。这个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深知他对自己的
严格,尤其是触犯众怒地选择了《道理诀》之后从未怀疑过,也从未停下前进的
脚步,毅然决然!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尚且能如此,我呢?陆菲嫣扪心自问,论坚忍,她并不
逊于吴征,然而其他的呢?遇事之后除了心中恼怒与抱怨之外,还做了甚么?明
知问题出自何处却从未想方法从根本上去解决,只是忍着,承受和徒劳地等待。
征儿在亭城面临绝境之时可不是这般模样,定是这些事情的印象太过深刻,若非
如此,昨夜他怎会入我梦里……
陆菲嫣豁然起身狠狠摇了摇螓首,这一下动得狠了身子里又冒出难堪的异样,
她挫了挫银牙强忍着不适跨出房门,回身关上门后将前额抵在门沿紧闭双目重重
吸了口气,又吐出口长长的浊气,转身向院外走去。
一路穿屋过亭,驿馆的西面俱是昆仑派门人驻守之处,远远望见身形雄壮长
着一口狮鼻的杜中天抱拳行礼:「三师姐伤还未好该当多多将养才是,莫要到处
走动。」
「无妨!」陆菲嫣回礼后问道:「你四师兄呢?」
「引人巡查去了,现下该当在外庭。师姐若不着急不妨在这里等等。」
陆菲嫣略一思量道:「那倒不忙。帮我和他说一声,交差后回屋一趟,我有
事与他说。」
转身离去的身姿有些沉重而缓慢,然而那绝世的风姿还是让躬身相送的杜中
天眼中闪过可望不可及的遗憾。
这一等便直到月上山尖。初春的时节柳树刚抽出绿芽,在月光下显得葱葱茏
茏,院门被推开时陆菲嫣正在院子里垂首坐定。她忽听嘎吱的声响心头一跳,抬
头时脸上酡红却又面露难色,不想来人并非顾不凡而是吴征。
吴征自年升楼回来也不得闲,又被霍永宁叫住议论至此时才归。陆菲嫣见他
手上握着两根还带着细长叶片的柳枝,生怕吴征问她为何在此惶恐道:「你玩枝
条儿干什么?」
吴征在石凳上坐下道:「编连理枝。」
「连理枝?」
「嗯。」吴征手上的柳枝看似两根,实则是一杈双枝。他将两根柳枝轻轻旋
绞在一起后绕成个圈圈首尾相连,又继续旋绞固定,原来是个孩童玩耍时编制后
带在头上的草帽儿。
「草帽儿就草帽儿,还甚么连理枝了。」陆菲嫣被逗乐了掩口轻笑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吴征晃了晃手中草帽道:「这可不
是连理枝么?」
对于这个师门晚辈时不时冒出惊世骇俗的诗句,陆菲嫣已见怪不怪,然则这
两句还是直刺心头一时听得痴了。半晌后才道:「你这个……连理枝能不能送给
我。」
吴征颇觉意外,瞄了瞄陆菲嫣的螓首,将手中草帽儿又改得小了些递上道:
「师姑,这是童心大起了?」
陆菲嫣接过草帽儿美目流转嗔道:「甚么童心大起!去去去回房歇着去,师
姑等人还有事。」
「啊哟,原来师姑不是在等我。」吴征摇头晃脑发着奇怪的声调道:「还以
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想跟我没点关系,啧啧……」见陆菲嫣作势预打,
赶忙拔腿就跑。
陆菲嫣哭笑不得,定了定神喃喃念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念
及今晚等的人与准备说的话,不由脸上都红了。
又过了个把时辰,月儿都爬上了中天。吱呀一声房门响起,吴征探出脑袋道:
「师姑,夜露寒凉对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屋去吧。我先睡了。」
陆菲嫣痴痴等候方才醒觉,心中颇为失望地起身朝吴征点了点头,换来一个
可恶又可爱的笑脸。
点上烛火的屋内虽暖和许多,在陆菲嫣心里却觉一样清冷。一腔期盼渐渐地
尽数化作怨气:征儿睡前还知关心我一下,你连他这个外人都不如!闭目重喘许
久方才平复下心绪,望着桌上摆着的草帽儿正被烛火拉出的长长人影遮盖,一时
顾影自怜。
不知又过了多久房外才传来叩门声,陆菲嫣陡然惊觉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
着。「谁?」她甩了甩被压得酸麻如针扎的手臂强忍一身不适道。
「是我。」门外传来无比熟悉又陌生得仿在天边的声音。
陆菲嫣一腔热血早已冷却多时,移着莲步在门前却又犹豫,似被一个简单的
开门动作难倒。
「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陆菲嫣自嘲了一句拉开门闩。
顾不凡在门外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问道:「你要……」
「这间房是我的也是你的,莫非还要请你进来才成?」羞恼之下口气里不由
带上了强子压抑的怒气。
顾不凡尴尬入内,却又迎面挨了一句:「连门都不会关?还是不敢关?」
顾不凡重吸了口气,转身将门关上后坐下,见陆菲嫣身上穿戴整齐,道:
「夜已深了,你身上有伤为何还不休息?」
「你既知夜已深了,也知我身上有伤,为何现下才来?」陆菲嫣恚怒不已,
心中的委屈无数宣泄尽化作美眸中的泪光盈盈。
「五师弟说你不急,我有公务缠身现下才得了闲,你有何事?」顾不凡眉头
一皱语气生冷道。夫妻俩冷淡已有十余年,这一场婚姻已名存实亡。只是维持着
表面上的光鲜亮丽像是两人间未开口的默契,今日陡见妻子掀了开来,一时也觉
尴尬。
「呵呵,忙忙忙,你比圣上还忙。」陆菲嫣一把抹去泪珠抽了抽鼻子道:
「你到底还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妻子。」
往日的恩情爱意翻涌心头,顾不凡心中一软苦笑道:「你始终是我顾家的媳
妇。」
「呵呵……」陆菲嫣自嘲地冷笑道:「只要是你顾家的媳妇就成了是么?只
需我挂着这个名头,旁的你都不需管了,也不重要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顾不凡心中有愧如坐针毡不耐道:「驿馆里事务甚多
我没有工夫,这些话待回了大秦再说不成么?」
「不成!」陆菲嫣目光冷冷道:「我受伤了,你这个做丈夫的可知受的是什
么伤?」
「额……」顾不凡无言以对,良久方道:「算是我对你不住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十余年来咱们说过几句话?你怎会知晓我受
了什么伤?」陆菲嫣双目再次含满泪珠:「你嫌我伤了你的自尊和面子,也是我
的错。可这副身子是苍天给的,我有什么办法?旁的事情我可以忍耐,可你对我
不闻不问甚么都不管。你只要顾家媳妇这个名头,却又畏我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夫君,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也是个人,需要人关心爱护,你就这么把我晾在一
边弃之如敝履,是要逼得我自尽以全你的声名么?」她一句一顿,声如杜鹃啼血。
「菲……我没有逼你。」顾不凡深知妻子的惊人魅力,只怕再次踏入后便如
深陷大漩涡,再也出不来。压下心中柔肠百转强硬道:「顾陆两家首肯的婚事,
谁也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我也不愿如此。总之这一世算是我负了你,来生再偿还
吧。」
「抬出个大道理,说来说去还是旁的都比我重要,都要先于我。」陆菲嫣胸
脯剧烈起伏道:「今夜我本想与你好好谈一谈,至少夫妻二人不再形同陌路,也
是为了盼儿好。亦想要再次不知羞耻地献媚与你,恳求自家的夫君再恩赐一场雨
露。呵呵,不想竟是如此。你走吧,我不想再听到你半句话。」话语中说不出地
讥讽。
顾不凡暗暗心惊,目中露出冷厉道:「旁的我不管,莫要有辱家风。否则休
要怪我无情。」
陆菲嫣说完上一句便如行尸走肉般瘫在椅子上,闻言冷哼道:「你早就无情
了,家风?你配么?」
「每日只知沉沦肉欲,你不过便是个荡妇而已,还谈什么夫妻之情?哼!」
顾不凡心情复杂强抑软弱与不忍,说出番难听到极点的狠话后甩袖离去。一路上
紧锁浓眉,有自责,亦有理当如此的坚决。
陆菲嫣紧咬着银牙,心中的失望与痛苦难以言喻,可隐隐然的,居然也有一
丝松快与庆幸。她随手将那顶草帽儿扯断,心里空落落的,只觉甚是疲倦什么也
不想做,一头栽倒在床上背臀向天懒得调整姿势,也不加任何约束地任思绪放飞。
从幼时的纯真欢乐到入昆仑学艺,再到嫁作人妇,又到了那夜羞耻到极点以
致矛盾爆发的荒原野合。陆菲嫣忽然冒出个奇异的想法:在一旁树林里窥视的征
儿,不知是个甚么模样?一念至此便再也控制不住,自顾盼出生与吴征相厚,到
他强修《道理诀》的叛逆大胆,再到江州荒原那一场惊心动魄又耻辱之极的恶战
……
待得鸡鸣声让陆菲嫣陡然惊觉时,她吃了一惊坐起身来,香汗遍布玉体娇躯,
惊惧得一身战栗不已。这一通胡思乱想过来,念及最多的竟然是吴征,其后才是
盼儿,至于本应是至亲的顾不凡除了初时的满腔怨气之外,其后便是一片空白。
那剥皮抽筋般难受的断肠之痛,对顾不凡的怨恨远不及对自己婚姻的悲剧与孤独
的自怜来得多。
「我是疯了么?」陆菲嫣喘息不已:「是的,一定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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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声起,天光蒙蒙的寅时自是经历夜间的休眠后万物即将复苏的节点,却
也是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分,——即使是彻夜不眠的人,在此时也最是疲倦精神最
是懈怠。是以有甚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最佳的时间绝不是漆黑的静夜而是此刻。
日月交辉前最为黑沉的一刻被第一缕阳光划开,一名五绺长须的中年人身着
书生打扮,仿佛夜读方回,又好似凭空出现。他信步穿过长街,在一间民宿门前
信手推开后踏入。只是一片小小的院子与五间排成倒凹字形的普通人家,院子里
空无一人,书生推开正中的厅门关上便立定脚步,闭目微微向天仰头似在侧耳倾
听了一阵,确信无人跟踪后方掀开北墙前礼敬佛祖供桌下方的毯子,揭开一道与
地平齐的木板后露出一条地下暗道。
书生拾级而下竟留着露出的暗门不管,不久后厅堂里又出现一名老眼昏花的
仆从将一切恢复原状。
暗道里油灯如豆,书生刚越过台阶步上平底,两柄长剑四杆长剑便从周围突
兀出现,长剑在他脖颈前交剪,长枪则直指前胸与两胁,空着的背门处则在黑暗
中隐隐有寒光闪烁,暗藏杀机。
「什么人?」雄浑的声音低声喝问。
「今夕浮暗香,明朝飘零落。」中年书生的声音犹如破锣:「你们没有放松,
很好。」
「尊主恕罪!」喝问之人一语既出,手持兵刃者顿时匍匐跪了一地。
书生转向背门处向阴影道:「你们没有出来,也很好。继续守着莫要放松,
本座自去便可。」他挥了挥衣袖向前行去。
这一路岔道无数,若置身其间定要惊异于要在地下挖出如此繁杂的道路是如
许巨大的工程。既是密道更需暗中进行,也不知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又需
多少时日才能完成。
书生却轻车熟路,这里一兜那里一转,小半时辰后又来到一处阶梯前拾级而
上。封路的仍是一片板门,书生以手扣出奇特而不规则的韵律,停手片刻后便有
人打开板门。光线射入,书生微微眯着眼踏上。此刻方能见他面目死板甚至看不
出神情,想来是带了人皮面具掩去容貌。
「恭迎尊主!」又是一处厅堂,不仅面积巨大装饰也极为华美。这一路弯弯
绕绕,竟然连通着一处巨富之家?
「都起来吧。」书生大喇喇地在空着的正中首座坐下一挥手,风范已不仅是
世家或是门派之主,俨然九五之尊一般。
在等候书生的共有十四人,有些外形猛恶,有些则俊美非常,有些则扔在人
堆里谁也找不出来。其中一名器宇轩昂,双目如桃花般的男子施礼道:「尊主,
属下等已恭候多时,见尊主风采一如往昔,俱是不甚欣喜。」
书生笑道:「你们都好本座也很开心,来见见自家兄弟也是应当之事。」
「能为尊主驱驰已是三生有幸,怎敢高攀。」桃花眼已是热泪盈眶大感荣宠,
跪地道:「得尊主这一句话万死不辞!」
「起来起来,自家兄弟何须如此。」书生摆了摆手却未上前相扶,他可以与
这些人称兄道弟,可位阶的尊卑始终不曾逾越,拿捏得妙到毫巅:「这话今后再
也不许说!兄弟一同干大事只为同享富贵,可不是要你们去送死——本尊不想你
们少了任何一个。」
桃花眼感激涕零了一番又道:「贺群在秦国送了命,兄弟们俱都义愤填膺,
不知尊主可有旨意示下?」
「本尊便是为了此事而来。」书生一根手指顿点着扶手道:「贺兄弟命丧昆
仑派之手,大仇自也当落在昆仑派身上。咱们兄弟们蛰伏许久,嘿嘿,不动手倒
要叫世人忘记了!」
一名光头黑须的大汉闻言兴奋道:「正是正是,属下早已忍耐得狠了!日常
那些弱女子弄得没几下便受不得了,哪有自幼练武的女侠插起来带劲儿。昆仑派
那两名女弟子属下远远见了,美得一把都能掐出水来!尊主开恩,属下愿做先锋!」
「不忙。」书生摆手道:「昆仑派门人随秦国使节住在驿馆里,咱们动不得
手还需忍耐才是。戴宗昌!」
「属下在!」桃花眼赶忙垂首听令。
书生从袖中取出一纸信封道:「动手的人数,时机,地点均已注明,人选由
你来定。昆仑派名满天下个个都是硬手,万万大意不得。还是那句话,若有兄弟
不愿去绝不可勉强,又若是人手不足亦万万不可轻易动手,宁愿放弃以待下次良
机,切记!切记!本尊不宜久留,诸位兄弟,后会有期。」
送走了书生,戴宗昌眯着桃花眼将信上的内容通览一遍抬起头来。厅堂众人
早在等待这一刻,有些甚至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戴宗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
「尊主的吩咐你们都听见了,昆仑派非同小可,秦国使节又有大军护卫绝非易于
之辈,若不愿去的现下先说。」
光头黑须的大汉忙道:「有甚么去不得的?令使,俺老刘第一个去!」
戴宗昌横了他一眼尚未说话,一名手持折扇,英俊不凡却面容苍白的贵公子
阴测测道:「刘万年,就你那榆木脑袋只知耍一身腱子肉的蠢货也能打先锋?兄
弟们跟着你不如趁早抹脖子死了了事。」
「狗娘养的你说什么?」光头黑须大汉刘万年怒道:「老子先抹了你的脖子。」
「好了!」戴宗昌厉喝一声:「成日吵吵吵个没完。」他相貌虽偏阴柔却甚
有威严,一喝之下争吵声立止:「此事本使也需慎重考虑。你们回去后将愿去的
兄弟拟一份名单来,至于谁去,本使自有计较。」
众人陆续离开,刘万年故意落后,覥脸向戴宗昌赔笑道:「大兄弟,算老哥
哥求你,这一回无论如何要让老哥哥去。那陆菲嫣你也见过了,那奶子,那屁股,
老哥哥现下是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一门心思就想着弄她!还有林锦儿也是,娇娇
怯怯的样子谁不想插个畅快淋漓?老哥哥给你跪……」
「不许去!」刘万年尚未跪倒便被戴宗昌冷冷地打断。
刘万年一年郁闷恼怒,眉歪眼斜恨道:「大兄弟,老哥哥曾为你挡了三刀,
这么点人情也不愿给么。」
戴宗昌一把揪住他领口低声怒道:「就因为你老哥为小弟挡了三刀,小弟才
不让你去送死!总之绝了你的念想,不许去!」
「送……送死!」刘万年额头冒出冷汗惊愕道。
「把话给我烂在肚子里,坏了宗主的大计,本使也救不了你!」